「從《南巫》一窺馬來西亞的不可思議」

Tom Phan
6 min readNov 25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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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陣子和台灣友人聊到馬來西亞的地理位置,提到了大馬國土與泰國的毗鄰關係。「我們有的時候就會當天來回,到泰國一日遊」我說。「那你們跟新加坡呢?」他追問。我不太記得自己當時候怎麼回答了,但現在想到,來回新加坡「一日遊」的人數,是泰國的好幾倍吧!

然而馬來西亞的國土邊境,長期以來受到新泰兩國的影響是無遠弗屆的,無法簡單用幾句話來概括,包括在生活層面,尤其信仰習俗文化等,是完全是突破了疆域的限制,與馬來西亞原有的生活樣貌進行了和諧的交織融合。前段時間我出席了大馬導演廖克發的一場講座,他有一句有趣的論述,提到說文化藝術往往發展得最精彩的地方,很常都發生在國土邊界地帶。各種生活習俗的聚集薈萃,往往成就了文化大熔爐的豐富樣貌。

前幾天我出席了電影《南巫》在台灣的金馬影展首映。這部同為大馬導演所拍攝的作品,入圍了本屆金馬獎兩大獎項,包括最佳新導演和最佳原創劇本。電影的劇本改編自導演張吉安本身兒時所聽聞的傳言事蹟。其中也混合了他個人詭譎獨特的成長經驗,因此可稱得上是一部半自傳作品。故事發生於馬來西亞吉打州,一個位處大馬與泰國邊界,並圍繞著象嶼山的村落。導演在劇中刻畫了這個地方的居民在生活上受到泰國影響的畫面,尤其對於民俗信仰的迷信。而女主角來自新山的背景,則蘊藏了她在意識上對於新加坡的嚮往,抱持著對傳統迷信的懷疑。而這兩者來自不同背景的角色,碰撞出一連串看似光怪陸離的事蹟,而於人界,巫界,邊界三者的混濁界線,成就了這一部視覺上極具張力的電影作品。

《南巫》張吉安導演的處女長片,最終也榮獲金馬最佳新導演獎項

《南巫》的故事發生設定於 1987 年,導演以三個月的週期去表現了數段交錯故事。對於拍攝年份的選擇,其實比現實故事背景的所發生的年份提早了兩年。張吉安在一次的訪談中說到「1987年對於馬來西亞華人是一個混沌的年代。無論是華教的問題,還是茅草行動的發生;還有這是馬哈迪最獨裁的時代」。而他也精心的還原了當年的場景,其中細節包括主角小孩在班上因為說了方言而頸掛「多講華語,不說方言」的懲罰。另外,甚至只出現了數秒的《星洲日報》,也找到了當年實際出刊的版本。

其中電影裡,兩兄弟在家裡收看電視時,電視台不時頻率錯亂而自動切換到泰國頻道,意外的看到了情色畫面的場景,便是導演個人的真實經歷。而從母親在發現後的淡定反應也顯示了這種情形的稀鬆平常。導演也提到自己從小就因此觀賞了許多泰文配音版本的華語電影,包括許鞍華的《撞到正》、到侯孝賢導演的《童年往事》等,而這些陰錯陽差的有趣經驗都轉化成了他日後拍攝電影的養分。

放映結束後,金馬影展也邀請到導演進行簡要的座談會,他以富有磁性的「廣播人」聲音,滔滔不絕的分享自己在那個地方成長中所經歷的很多有趣軼事。其中在金馬執委會執行長聞天祥的好奇追問下,聚焦在「降頭」的故事。導演分享到自己兒時因為父親以乩童為業,曾經幫忙製作過「降頭水」的經驗。而劇中導演自己也飾演了廟宇乩童的角色,不知道這樣的安排是否是導演本身對父親職業的一種致敬,以另一種形式「繼承」了衣缽?

劇中右邊的乩童角色,就是張吉安所飾演

整體而論,《南巫》的情節鋪成設計,以及鏡頭的運用,頗具國際水平,也可見其拍攝風格受到不少國際電影大師的啟發。然而,電影前半部在畫面上的敘述稍顯不流暢,燈光顯得刻意,節奏的安排也不時感覺突兀。不過故事在後半部,當各段故事串聯起來以後便漸入佳境,流暢不少,而故事本身的精彩也使我幾乎暫忘技術上的細節運用。值得一提的是,本部電影的配樂設計都相當到位,尤其馬來傳統樂器的使用更是巧妙的營造了奇幻神秘之感,把觀眾的感官抓緊不放。而劇中飾演阿keaw姨的蔡寶珠,有一幕走向崩潰的長鏡頭特寫畫面,其表情的猙獰變化極具震撼力,出色演技令人印象深刻。而以我短淺的認知下,《南巫》絕對是馬來西亞電影的頂尖之作,更是大馬獨樹一幟的電影風格類型。

導演也提到電影裡出現了兩段現代舞蹈,甚至包括聲音配樂橋段,皆是出自他本身的設計。而他也在映後的介紹戲稱自己是「被廣播耽誤的電影人」,會有此說法是因為大學電影科班出生的他,卻在過去十年擔任了國家電台的廣播人,期間也參與了鄉音採集和劇場舞蹈演出的工作。而對於「耽誤」的說法,實在表現了謙虛。我相信若不是他過去這些經驗的歷練,十年磨一劍,《南巫》或許無法達到如今所擁有的深度和張力。

電影裡特別找回了1987年十月的報紙,標題寫到「罷課行動勢所難免」,影射了當時社況

觀影那天,身邊有一位香港友人同行。走出影院時我問他「你有看得懂嗎?」我話裡的意思其實是「這麼多的語言,你會覺得困惑嗎?」在《南巫》裡,除了大馬華人最常用的華語以外,面對巫師時則會以馬來文溝通,甚至從村落居民之間的對話,我也聽出了大馬南北和籍貫區域的福建口音差異。「我覺得很特別」他回答。

最近剛好讀到新井一二三寫過的這樣一句話「走出了單一語言的環境以後,才會發現世界上其實還有不一樣的生活方式,不一樣的文化,不一樣的世界觀。」她因為成長於環境與文化單一的日本,因而開始產生對這個國家封閉和不自由的不滿。而透過《南巫》我才發現,我們在馬來西亞從來就不存在單一語言文化的環境,甚至從出生的地方就可以感受到世界各種不一樣的生活方式。

對於文章開頭的那位台灣友人來說,這些的畫面可能是難以想像的。確實,在我來台數年,尤其觀賞了《南巫》以後,漸漸的回憶起過往在馬來西亞那些看起來理所當然的經驗和畫面,如今是覺得多 麼不可思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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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篇也刊登於《大馬青年》: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yom.tw/posts/34165666284625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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