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總是有個習慣 — — 喜歡在一個全新的體驗裡,找到與自己過往經驗中匹配的共同點。舉個例子:當我在看到一個陌生臉孔的時候,我會不自覺的從對方的五官,在大腦的數據庫裡尋找跟他相似的部分。
而這一次來到高雄,這樣的習慣又犯了。在滿街的神廟祭典活動中,覺得自己彷彿置身中國的鄉村地區;在光榮碼頭河流裡的夜幕倒映,我感受到了自己對悉尼的想像;在駁二的老式倉庫建築,日本函館的金森倉庫好像重現在我眼前… 而當一連串共同點連續發生在同一個晚上時,我就決定要為這些不期而遇的經歷留下紀錄。
高雄市作為我來台四年,最後一個踏足的台灣本島縣市,充滿不少驚喜和意外。驚喜,是因為沒有太多想像;意外,是因為沒有過度期待。當然,過去也從身邊友人耳聞了不少關於高雄的事蹟,還有近年來電視上頻密的政治新聞,已經對高雄的市貌就有了一個模糊的輪廓。即使如此,它們卻一直都沒有引起我想要知道這座城市的興致。
而這次有幸隨學校泳隊南下進行拍攝,我也趁機在空暇時間脫隊,騎著站點密度頗高的 ubike,在市區瞎轉。第二天晚上,在決定了前往駁二藝術特區的方向後,我隨著心情選擇騎行的路段,一路上騎騎停停。
我喜歡騎腳踏車。喜歡它不疾不徐的速度,喜歡它可以隨時停下的騎行彈性,喜歡它讓微風拂過臉頰的力度。我騎到一條不知道什麼路名的地方,突然一陣熟悉的歌聲隨著微風飄到我的耳朵裡。
被熟悉的歌聲吸引過去。我先看見花車舞台,讓我無法不想起沈昭良的絢麗花車。而舞台前方,是布滿了整條街的粉紅桌子,座無虛席,我知道這裡把它叫「辦桌」(原來英文是Roadside banquet)。而舞台上,是中老年人輪番上台K歌。粉紅桌子對面,是一群在進行露天烤肉的人,白煙裊裊,彼此大聲的高談闊論,無視舞台上的人激昂歌唱。白煙的斜對面,是一班廟會樂隊正在進行祭典演奏,嗩吶和鳴鑼聲響徹雲霄,完全不被烤肉人的吵鬧干擾。而樂隊的旁邊,是一齣廟會戲劇正在賣命演出,喇叭播放音樂,只見演員們在舞台上的全程投入。
這一條被渲染成紅色的街道,實在令我我震撼不已。這條街道,我想起了畢贛的《地球最後的夜晚》。這麼多的活動同時發生,且各自發出響亮的聲音,他們到底如何不受影響?抑或是這麼多的活動,其實就是一場大型演出?我以為自己來到了中國鄉村地區,體會虔誠的民間信仰,見證了樸實濃厚的人情。


過了兩條街,就騎到了光榮碼頭。在夜色之下,對岸發光的建築物倒映在河面上,起初給我新加坡 Esplanade 的味道。然而,水面持續流動的樣子卻讓悉尼歌劇院的想像畫面漸漸在我腦海湧現。這種時候是很想有人可以一起分享的,我於是跟駐守在碼頭的警衛聊了幾句。我想起自己曾在新加坡當警衛的時候,是多麼奢望有人主動來跟我說上一句話,什麼話都好。也說不定就是這名敬畏的出現,讓我一開始會先聯想起新加坡。有趣的是,即使我從來只用中文向這名警衛發問,他還是堅持用台語回答我。我原先以為眼前這片風景讓我產生悉尼的想像,純粹是我自己的浪漫,但直到隔一天,一位曾經到過悉尼的朋友提及他也感同身受,才知道,原來我的浪漫,也很接近現實。

接著我就騎到了駁二。原以為這只會是一個長得像台北華山的地方,然而卻出乎我的意料。這一次到訪,幸運的讓我碰上「哭妖祭」。踏上草皮,先入眼簾的是一台花車,又是無法不想到沈昭良的繽紛花車。台上褲子穿得極短的辣妹正在轉碟,台下不再是粉紅桌子,是一大片綠色草皮,但同樣也人滿為患。然而適逢萬聖節,不少人已經長得不太像人。眼前這股人潮,先是激起了我對 Woodstock 音樂節的想像。
穿過了人潮,我走到另一端,看見往天空升起的輕軌軌道,還有遠處聳立的85大樓,我走在河邊的人行步道。身邊是一排又一排的老倉庫建築,乍看之下先是有華山園區的影子,然而冷冰冰的簡約設計,更讓我想起一年多前跟家人一起到過的日本函館金森倉庫。但今天這個時候,家人卻散落在地球各處。而高雄和函館,同樣是海港城市;駁二和金森,同樣的倉庫建築;唯一不同的,是在我身邊的人。

這一個充滿了驚喜和意外的晚上,我從新的體驗中發現了很多過去的記憶。這樣的時候,總是多麼希望有人一起分享,多麼想要把這樣的滿足愉悅,和誰一起感受。
當我決定今晚就這樣結束,騎著腳踏車回去住處的路上,手機傳來了一封信息。是一個曾經存在於記憶中的人。今晚她的出現,好像彌補了我找不到人分享今晚的缺憾。
我繼續騎行,微風不斷的拂過我的臉頰,這次多了笑容擠出的酒窩。我多麼希望,在我臉頰拂過的,是她的指尖。